文字: 鄒欣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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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文琪是這兩年台灣舞壇刮起的小旋風,從LOOP ME、《迷幻英雌》到REMOVE ME,三支作品在滿座也不過100人的牯嶺街上演不過十場,卻能在口碑加乘、爭相傳誦的效應下,將她送上台新藝術獎評審團特別獎的寶座。
這三支作品首次台灣演出時我都沒碰上,得知LOOP ME年初回台北重演,自然不好錯過。演出前因雜誌需要,到劇場拍攝蘇文琪的照片,她下半身不動,僅緩緩伸手在空中挪出線條,由指尖到臂膀,輕輕顫動也引起莫大肢體存在感,讓我更期待進劇場看表演。
只是,一如所有人強調的,這是一支探問「舞蹈」與「影像」本質的作品,我在拍攝時發現她身體動作的美好,期待在演出中看到更多,卻變成一項奢求。舞者操作身體在現場跳舞,和科技設備捕捉身形,以影像複製分割重複演出,兩者比例勢均力敵,我在現場感覺身體甚至更早退場,但這可能是loop影像導致的疲憊感。儘管演後座談蘇文琪強調,身體表演僅占部分篇幅是必要的,舞蹈與影像她沒有偏好,但我仍覺得,這是一部悲觀之作,在一片「跨領域才是王道」聲浪中,蘇文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,藉作品拋給觀眾一個問題:「從身體跨到影像,我們得到什麼?失去什麼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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演出開始,場上一片黑暗,三片白板合成的背景幕上隱約出現方框,在時間中方框漸次擴張,蘇文琪也在幽暗中現身,很緩很慢的以手為主角發展動作。後來我發現她拍攝時的肢體流動就是同一組動作。
隨著她的動作從若有似無到漸趨明朗,她身後的「畫框」也不知不覺擴張到近整片白幕,這時,右方白幕上赫然出現和左邊的蘇文琪進行相同舞姿的蘇文琪影像。粗 粒子的影像一現形,我忽然一陣戰慄,看著無數游移的顆粒組合再現出就在我們眼前跳舞的蘇文琪,不知道最早觀看動態影片的人,是否和我感覺到同樣近乎驚懼的 戰慄?
和影像中的自己同步舞蹈後,現場聲響漸止,此時蘇文琪移動到剛剛有影像的右邊白幕前,倏然起步跳舞。這一連串舞句快速,起初伴隨著由指尖細部蔓延向軀幹中 央的顫抖,看起來竟有幾分神似剛才的粗粒子畫面。慢慢地,蘇文琪由右邊跳到中間、再到左邊,隨著她的移動,白幕上的影像緊隨著出現,仍是同步,這時場上已 有三個蘇文琪了──一真二假,一實二虛。她們動作一致,唯一不同的,是真正在我們眼前跳舞的蘇文琪,在動作與動作之間深沉有力的呼吸換氣。
這一套舞跳完後,蘇文琪往幕後走去,消失在我們眼前。但她仍在,白幕上三個蘇文琪們還在跳舞,跳著與剛才一樣的動作,且跳完後繼續出現再跳。現在,不只影 像,連聲音也重現了,蘇文琪的呼吸聲透過劇場音響的放大播送,雖可指認,比起影像中的她卻更「失真」,像是某種老舊空調發出的聲響。逐漸地,呼吸聲變形為 類似科幻影片中光束運行的音效,銳利、空蕩蕩地在劇場中穿梭。我忍不住笑出來,然而突然想起漸為主流的所謂3D電影,不顧一切地侵占我們原有的電影院2D 空間......我笑不出來了。
正當我開始質疑著,難不成這些影像要一再重複放到結束?何時真實的舞者才會帶著她的身體回到我們面前?影像開始有了突梯的變化。原本站在白幕與地板等高的 「地面」上跳舞的蘇文琪們,突然升到「半空」繼續著同樣舞步,我不記得有沒有出現上下顛倒的版本,影像開始反客為主地做到真人無法做到的,飛天遁地。這是 特效。但蘇文琪們並沒跳出新舞步,仍是那一套拷貝自真人的約莫三分鐘動作,且隨著拷貝再拷貝,複製影像開始損壞,時而卡住、時而快轉跳接,終於影片損毀, 畫面變成一片花白視訊......
這時的我非常入戲,心中忍不住歡呼,並等著歡迎舞者重回場上。然而,一片漆黑的場上逐漸亮起,卻是白幕後我們看不見的地方。我懷抱著不安的感覺期待,片刻後,連幕後的微光都消失了。表演結束了,場上再無人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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演出結束後有一場簡短的座談,蘇文琪和影像設計葉堅步坐在場上回答觀眾提問。除了回答我對「為什麼舞者不再回到舞台上」的提問,蘇文琪回以這篇文章第三段 的解釋外,我印象較深的其他問題有,這個作品很像在museum展出的概念藝術,是否去過劇場以外的空間發表?在亞維儂看過同演出的觀眾問,舞蹈動作有所 不同,取捨改變的依據?影像如何製作?想表達的意念?(這題我並不確定)
創作者的回答是:尚未去劇場外的空間演出,但很有趣,值得嘗試。(事實上我看時就覺得這作品和其他錄像裝置一起展出,加上舞者定時表演,就夠顛覆 了......)舞蹈動作設計主要依據影像和音響設計的結構,大約20%則是現場彈性、即興發展,每場演出有細微的差異。演出時的影像是現場科技設備同步 錄製播放。(我猜大概是所謂的互動裝置)至於表達的意念,當然創作者都是開放給觀眾自行感受的,不過她提到一個值得思考的議題,就是「現場捕捉影像時必然 的時差」。
走出劇場,忘了是同行的朋友W還是我說,這很像一篇小論文。我想或許可以題名為「班雅明『靈光消逝的年代』如何在劇場發生?」......
若要找出這場演出不能滿足我的部分,倘若我對舞者諧擬影像的震顫肢體不是誤讀,這恐怕是舞蹈本身與影像比較有交集的。事實上,任何一種舞蹈放進這個演出框 架內或許都能成立而無損於所要探討的議題,但假如舞者發展的舞句更扣連議題?這也許是我解讀舞蹈的無能(跟不情願),此外我也不知道是否需要這麼要求形式 與內容的無所不合,畢竟,如《春琴》那樣精準的表演和舞台效果反而令我疏離,或許LOOP ME已發展到在現有資源下所能及的最遠處了。但我仍非常期待它「進襲」美術館的那天到來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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